學習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 | 自強自厚,“載”而不“宰”——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
發布時間:2023-05-15 作者:樊和平 作者為東南大學資深教授,道德發展智庫首席專家 來源:學習強國
自強自厚,“載”而不“宰”——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
“厚德載物”作為中華民族精神的要義有二。一是“載物”之“載”,它宣示中華民族對待世界的倫理态度;二是“厚德”之“厚”,它宣示中華民族對待自身的倫理态度;二者的結合,演繹中華倫理型文化的氣質特征和價值取向。從“厚德載物”傾聽中華民族的精神氣息和文化脈動,關鍵在于理解兩大關系:“自強不息”與“厚德載物”的關系,“載物”與“宰物”的關系。
《周易》曰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”(乾卦);“地勢坤,君子以厚德載物”(坤卦),它們以天地之性隐喻作為中華民族理想人格的君子之德。張岱年先生将“自強不息,厚德載物”相統一,将其诠釋為中華民族精神,其意在于:無論“自強不息”還是“厚德載物”,都不足以完整表達中華民族精神,二者的璧合,才是準确概括。“自強不息”與“厚德載物”,是中華民族精神的一對染色體,它不隻是基于天地陰陽的中國哲學基因,更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生命和曆史傳統的頂層設計和真實寫照。
嚴格說來,任何民族都必須自強不息,否則便難以綿延和立足世界文明之林,諸文明傳統之間的根本殊異在于如何表達和實現自強不息,在于自強不息的倫理前提和倫理性質。雖然“自強”本身具有自力更生的底色,然而在對待自然、對待其他民族的關系方面,都确實存在深刻的文明風險。迄今為止,人類對待自然的“認識—改造”的進程,也可以說是一部人類“自強”史,但它所導緻的文明危機,已經深刻到如此程度。中華文明、中華民族精神的最大智慧和對人類文明的最大貢獻,就是“厚德載物”與“自強不息”辯證互動,以“厚德載物”的倫理精神引領、駕馭“自強不息”的民族沖動,由此建構文明的合理性。
古神話是人類文明的家園和起點,中國神話與古希臘神話相比,其顯著标識就是崇德不崇力。古希臘神話中的主人公都是某種“力”的神格化,從俄狄浦斯的“征服力”、雅典娜的“魅力”,到宙斯的“衆力之力”,奧林匹斯山的世界,就是一個“力”的世界。中國古神話,從盤古開天、女娲補天,到最富有浪漫色彩的嫦娥奔月,演繹的都是善惡報應的倫理規律和文明信念。西周維新是中華民族由原初狀态向文明狀态、由神文向人文轉型的一次具有決定意義的啟蒙,其中最重要的覺悟就是所謂“天命靡常”“以德配天”,将“德”作為人類社會最重要的文明條件和精神氣質,奠定倫理型文化的精神基因。英國哲學家羅素在20世紀50年代就預警:在人類曆史上,我們第一次走到這樣的時刻,人類種族的綿亘,開始取決于人類能夠學到的為倫理思考所支配的程度。面對深重而緊迫的人類文明危機,“自強不息—厚德載物”一體的中華民族精神,将具有獨特的文明史意義。
“厚德載物”作為民族精神和文明精髓的關鍵詞是“載物”,“載物”宣示對待世界的倫理态度,也體現中西方文明不同的倫理取向和哲學理念。從雅斯貝爾斯所謂“軸心時代”開始,中西方文明就形成不同的倫理世界觀。中華文明的哲學理念就是《尚書》所昭告的“人是萬物之靈”;西方文明的哲學理念就是畢達哥拉斯學派所說的“人是萬物的尺度”。“萬物之靈”将人當作世界的一部分,由此發展出“能盡其性,則能盡人之性;能盡人之性,則能盡物之性;能盡物之性,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;可以贊天地之化育,則可以與天地參矣”的天人合一的哲學世界觀,以及“仁者,以天地萬物為一體”的倫理情懷。人何以成為萬物之“靈”?就因為倫理道德,所以“人之有道也,飽食、暖衣、逸居而無教,則近于禽獸”的失道之憂成為中國文化的終極憂患。作為“萬物之靈”,人對世界的責任是什麼?就是“載物”,“載物”的要義是“載”,它效法大地的德性,養育、負載、托載萬物,因而期待并需要“厚德”。“厚德”不隻是豐厚深厚的德性,而且意味着不斷涵養更新自己的德性,因而必須在倫理道德上“自強不息”。“厚德”是個體道德,“載物”是社會倫理,“載物”必須“厚德”,“厚德”才能“載物”。在孔子那裡,“厚德載物”一方面引申為“躬自厚而薄責于人”的“自厚”之德,另一方面發展為作為儒家精髓的“内聖外王”之道。“厚德載物”演繹着中華民族的精神密碼。
與之相對應,“人是萬物的尺度”宣示“宰物”即主宰萬物,或人類作為萬物主宰的世界觀,其要義就是像一些哲學家所破解的那樣:萬物或世界在人看來是什麼樣,它就是什麼樣;換句話說,人要它成為什麼樣,它就必須成為什麼樣。“宰物”的世界觀必然導緻人與自然、人與人、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緊張關系。“載物”與“宰物”的不同民族精神傳統的典型曆史演繹,就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和鄭和下西洋兩種不同民族叙事和文化故事。中西方于15世紀在世界文明史演繹的這兩個情節相似但後果迥異的曆史正劇,至今仍有很多不同文化诠釋,乃至在中國成為關于傳統的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的典型事件,然而不可否認的曆史事實是: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所帶來的是對原生居民的主宰和血腥征服,鄭和下西洋所承“載”的是中華文明的傳播,它們所演繹的是“宰物”和“載物”的兩種不同文明悲喜劇。“載物”而不是“宰物”,是中華民族的倫理品質,也是中華民族的文明大智慧。老子曾将作為宇宙萬物根源的“道”的品德表達為“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,是謂玄德”。“載物”就是這種“長而不宰”與道合一中華民族的“玄德”。
自強與自厚合一,“載”物而不“宰”物,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基因,也是中國倫理型文化的精神氣質。邂逅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非常時代,面對日益深重的人與自然、人與人、人與自身關系的文明危機,無論個人還是國家、民族,以“自厚”推動和引領“自強”,摒棄“宰物”世界觀,光大“載物”的倫理文明觀,将具有重要的曆史和現實意義。